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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戲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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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了雅間後, 趙冉冉壓下各種猜想,跟著段征朝臨窗的桌邊坐了,一面夾桌上的冷菜吃,一面安靜地聽他兩個說話。

一直到薛稷告辭出去, 她都始終沒再擡頭望他一眼。

“此人叫趙永年, 他今科雖落第卻是個堪用的。我走訪戶部時偶然見了他, 是個身家清白的。”段征似是對他頗為信任,隨口解釋了兩句:“倒被你說中了, 那疊石鄉馮縣令賬目上早虧了千餘兩,這一回調那八百精兵,便偽造了二百兩的花費去沖平賬目。”

“上位者識人最是要緊,我不過是胡亂猜度,核查走訪還是在於用人。”

他壓了口茶正色看她:“此番確是你的功績, 有什麽想要的獎賞, 不如現在就說了。”

獎賞嗎?她手上一頓, 擡頭朝他看去。也不知怎的,便覺著他眸光燙人一般讓她心生不安。恰好夥計敲門進來上熱菜, 坦誠的想法到了嘴邊, 轉念還是改了口:“比起你這些日子的照拂, 還替阿娘洗脫罪名, 我回報尚且不及, 哪裏敢討賞了。”

這一句說完, 氣氛莫名冷落下來, 段征放了筷。

推窗對雪,運河岸的青墻黛瓦上一片素白, 然而各家宅院邊掛著楹聯燈籠, 往來人語不斷, 廣陵城的冬日雖冷卻絲毫沒有北地的孤清。

樓下花船上又起了咿咿呀呀的唱腔絲竹,他深吸一口冰霜寒氣,忽而自斟自飲了半盞,長眉一跳,撇撇嘴嗤了句:“無論什麽酒,難喝都是一樣。”

趙冉冉聽了,雖有不同見地,也只是凝眉想了想,看了眼桌上那壺桂花釀,忍下了飲酒的念頭後,淡然地‘嗯’了聲。

桌上一時冷寂,她只好挑頭又問了些浙南的情況。在得知閩地有求和的打算後,倒是立時起了興致,話也多了起來,也不似先前總是回避他的目光。

段征含笑安靜聽了會兒,到的後來,他合著樓下的曲調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碗沿上叩起了節奏,心下越發覺著眼前的女子有趣起來,說起家國朝事,竟比六部那些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還能扯。

不過她的話少了許多引經據典的掉書袋,拐的彎兒雖多,卻比那些酸儒說的要明白,便是不怎麽讀書的人,仔細聽時也總有種醍醐恍然之感。

“疊石鄉那百戶鄉民,後來是如何處置的?”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,趙冉冉趁勢又繞回了先前的話題。

“聚眾挑頭的十餘年梟首,其餘眾人免二年賦稅。方才你看趙永年這人如何?”

其實這一場根本算不上民變的事故,背後深藏的還是大亂方過的困蹇還有地方官吏的貪墨胡為。趙冉冉深知這個結果的合理,卻依舊為那些被重典梟首的人心寒。

又聽得他問起薛稷,雖則薛稷突然化名‘趙永年’的事必有蹊蹺,她來不及細想,下意識地就陳述道:

“如今的世道,確實不該只拘泥功名,方才那人我不識得,只是言辭條理簡略清晰,倘若疊石鄉的事真是他查辦下來的,應算個有能的。”

上回薛稷托人來信,絲毫沒有提到‘趙永年’這個化名,今日偶然遇見,吃驚之餘,她自覺也算應變的快,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,既不刻意避嫌,也沒漏出一絲一毫的偏重。

段征聽的頷首,看了眼滿桌沒怎麽動的精致羹菜,又擡手晃了晃幾乎滿溢的青瓷酒壺,他無趣地擱了筷。

"不說那些。"頓了片刻後,突然回頭朝她一笑,眼裏頭盈盈脈脈,溫和得似帶層霧:“方才你說不要獎賞,還感念我的恩德?”

說著話,他信步朝桌子另一邊行去,故作疑惑地半笑半憂:“算起來,從你我初見,危難之際我救了你多少回,噫,我怎麽自個兒都算不清了呢。”

見他站到了自己身旁,她不自覺挪了挪身子,面上竭力淡然鄭重:“那些事我都記著,永志不忘。”

“永志不忘麽?”他刻意拉長音調,忽然俯身圈在她肩頭,“既是要報恩,用你自己來償還可好?若我不娶那安和郡主,就叫你陪著我過一輩子呢?”

耳後熱意襲來,趙冉冉想也不想得朝側面躲了,意外間竟然掙脫出來,她面上慌亂一閃而過,雙臂擱在窗案上,正色回道:“嫁娶之事豈可荒唐,王爺莫要說笑了。”

難得如此剖白心跡,卻未料她會有這般過激的反應。看著女子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警惕神色,他看著空了的交椅,一股子無力空寂縈繞,慢慢得便轉生作了陰暗暴虐。

他冷嗤了聲,也覺著索然無味起來,再不看她一眼說了句:“吃飽了吧,外頭也逛夠了,回了。”說完轉身就朝外頭行去。

在他身後,趙冉冉兀自松了口氣,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,見段征絲毫沒留意自己,便四下留意起來,在一樓唱曲的平臺後,她終於瞧見了薛稷的身影,對方朝她肅然頷首,她心下安定,無聲地回了一笑。

和談了事半個月就做成了,趕在臘月二十三小年這一日,廣陵城的街頭巷尾都貼滿了罷兵的布告。

另外還貼了對貧苦民戶的授田令,昭告江南十郡,將於年後清丈田畝,往後試以資產和田畝為主要課稅來源。官府在布告上還承諾,一旦實行新的賦稅條目,亦絕不會對富戶無度盤剝。

因了這兩天布告,廣陵城的街頭,隨處可見人們慷慨陳詞的議論,更有貧寒無地者,聽人念了榜文,竟紛紛在布告前就跪拜起來。

戚氏跨著個竹籃,裏頭已然放滿了各色年節裏的玩意兒。她另一只手挽著趙冉冉,神色間十分糾結。

“臭小子信裏猜字謎似的,這條街就三兩處生藥鋪,他不會困在浙南任上來不了吧?”

兩個人立在一處剪紙攤前,趙冉冉取過張惟妙惟肖的蝶花紅紙,正要安撫時,側眸瞥見不遠處一個鬼祟的女子身影。

那人不是二妹身邊的一個小丫鬟嗎!再一瞧那小丫鬟身後,似乎遠近跟著好幾個壯碩仆從。
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她好不容易找著機會能出來同薛稷見一面,這人沒尋著,麻煩事倒是又先找了過來。

猜度著或許段征遣了人跟著自己,又看了眼街上來往的眾人,她狀似不經意地對戚氏說:“娘就去中間那家生藥鋪買吧,我突然想吃糖人了,一會兒就過來。”

戚氏好笑地輕點了她的額角,也沒多想,只說了聲快去快回便徑自朝正中一間藥鋪走去。

前腳看了她進了藥鋪,趙冉冉立刻放下剪紙,疾步就朝右手邊的一條巷子走去。

那條巷子盡頭,是管事李崇的府第,若是他們硬來而街邊又無人相助的話,那她至少還可以到李管事的府第裏避一避。

然而還沒等她拐進巷子,那群人就沖了過來,她正欲呼救時,小丫鬟上前說了句:“夫人令我等轉告,她說手上有您的把柄,大小姐若不想見血,請您同我們走一趟,夫人擺了宴同您敘舊。”

聽了那‘把柄’二字,趙冉冉腦子裏嗡得一聲,才耽擱著思量了頃刻,忽然後頸處傳來劇痛,她眼前一黑。河道邊停了艘烏篷,那群人瞬息間就帶著人躲進了船篷下,船夫撐桿杵岸,幾下就從繁華市井裏消匿無蹤了。

在一片悠長淒迷的歌調和船櫓聲中,趙冉冉撫著腦袋睜開眼,對上趙月儀那雙得意的明眸時,她立刻強撐著從地上坐起身。

“外頭唱的什麽喪曲呢,叫他們換一個,莫礙了我同姐姐說話的心情。”時常跟著的芙蕖沒了蹤跡,一個眼生的丫鬟忙忙地應聲出去。

吩咐完這一句,趙月儀竟繞桌過來,親自將她扶坐到了繡凳上,而後她整了整衣衫,婉聲道:“這麽請姐姐過來,也是實屬無奈。”

對她一反常態的和善,趙冉冉只作不見,環顧了一圈後,她意識到自己或許是被擄到了一艘花船上。

“我如今只是王府裏一介仆從,當不起夫人喊的這句姐姐。”

桌上菜色頗豐,趙月儀竟然還與她斟了杯酒,便自顧自吃起菜來,一面還同她攀談起來。

聽著她沒話找話一樣地虛偽客套,趙冉冉驚詫之餘,意識到先前小丫鬟說的‘把柄’怕只是個幌子,她暗自松了口氣後,打斷道:“你可是有事要問我?”

小時候,但凡趙月儀闖了禍要來求她時,也都是這般作態。

趙月儀楞了楞,收了笑仰頭飲下苦酒,一轉話風問:“他從前幼時在廣陵,可有同哪家的娼.婦走的近的?”見對面目光茫然,她又恨聲含淚道:“他近來時常徹夜不歸,也不許人跟著,我怕娘親知道,不願同他鬧。”

聽得這話,趙冉冉先是懵了下,繼而腦子裏就浮現出一張少女模糊的面容來,她眉心飛速攏了下,很快平和道:“俞…大人一向苦讀,沒見過同哪家女孩兒走的近的。”

“你撒謊!”趙月儀嘭得拍桌起身,她怨毒地望著她,而後一連報出了數個女子的名諱。

從趙冉冉的神色間,她一下印證了先前的猜測,目的達成了一半,她忽的起身擊掌,幾個侍從魚貫而入。

“天色不早了,這杯酒,你飲了吧。”

“酒中有什麽?”趙冉冉上前就去拉她,“我早已經礙不著你了,你若殺了我,如何同父親交待,何必自尋麻煩!”

見她朝著侍從使了個眼色,趙冉冉被兩個人反手按坐回繡凳上,酒液灌入之際,房門再次開了,這一回卻是進來幾個油頭粉面的伶人。

“我如何舍得殺你呢,就是疑惑的很,姐姐貌陋無勢,是憑的什麽勾的男人心動回護?我只想看看,你若連清白都沒了,那位可還會眷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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